雨小的时候,我正在清泉峡一带游玩。清泉峡不大,和怪石峪连在一起也似乎一览无余。但是因为景色特异,每次都在这里消磨掉许多时间。佛来峰、飞来峰两峰夹峙,雨雾弥漫,远处的浮来峰只剩青色的轮廓。狭中清流汩汩,远树微茫,近树含烟,清泉峡一时变得幽深迷蒙。雨落在周遭物事上,小兽啮噬一般,发出低低而分明的声音。青青翠竹在雨中尤其清亮可人,雨丝打在竹叶上,簌簌脆响。小小雨珠汇聚成晶莹水滴,随着竹叶轻颤,瞬间滑落。
雨是有滋味的。细细的雨丝,落到脸上,粘在睫毛上,吸到唇吻间,甜滋滋,滑溜溜。雨是有颜色的,在高处是灰色,到近处是亮色,落到叶上变成年深绿,淋到花上变成绯红。两架秋千都淋湿了,但丝毫不影响坐在上面荡来荡去的心情,雨中高大的蜡树也吸引了更浓的探究的兴趣。置身一尘不染的世界,暂时可以忘掉生活中的诸多烦恼,心情便安静了许多。
雨也是有脾气的。霏霏细雨可以伸出无形的手,固执地将你牵到雨地里,跟你一起跑一起跳一起欢乐。瓢泼大雨又可以弄得你狼藉一片,它还要把你的眼睛迷住,严厉地将你赶到遮蔽处躲起来,把天地间的风景遮住,用滔滔浊流盖住,不让你看清楚。
雨大了起来,雨丝变成了雨线,扯天扯地垂落,满世界都是“哗哗”的雨声。我不想被淋成落汤鸡,赶紧躲到定林寺里避雨,算是提前相遇了寺院里的“天下银杏第一树”。这棵树是每来必看的,说是提前相遇,不过说我是被雨撵来的。虽然是寺庙,但我笃定,这里的主角是这棵树而不是大雄宝殿里的佛。这棵树的历史比佛要早:前715年(鲁隐公8年)鲁莒会盟时,它就是见证者,而佛祖却生于前623年,要晚许多年;这棵树为世间仅有,而供奉如来佛祖的寺庙却遍地都是。所以,说大树是主角,应该不会有轻慢佛祖之意。现在,佛祖端坐在大雄宝殿里歆享贡祭,我和几个游山的人躲在宝殿的檐下避雨,大树却站在寺院里欣然接受着这场大雨的洗礼。银杏树枝繁叶茂,厚重如山,它稳稳地站在院落当中,不摇不动,不躲不闪,而大雨并不能完全打湿它健硕的身躯。急雨打在银杏树叶上“噼啪”作响,鲜亮的银杏树叶摇摇摆摆,似藏不住满心的欣悦欢喜。急雨打在大雄宝殿的殿顶,“泠泠”有声,雨水顺着檐沟流下来,像是垂下玲珑的珠帘。雨水先是洗亮了寺院里的青石板,继而雨水汇聚,四流而去。周围山峰隐在云雾里,一时看不清楚。
文心亭下的岩石上,留有“象山树”的石刻,据说是刘勰刻下的。“象山树”三字当作何解,众说不一。有说指寺里的佛像、浮来山和银杏树;有说就是指银杏树。或许还有另外的涵义也未可知,但我宁愿相信第二种说法。银杏树可不就是一座山?不只高大,不只它的冠盖给人崔巍高山一般的印象,它的安详,它的恒久,不是更像一座山吗?它是如此安详,安详得看不出它的年纪,也看不出它的不安,似乎也看不出它的衰老。时间在它身上似乎停了下来,世界似乎竟不存在。然而又有谁的生命比它更忠诚更热烈呢?又有谁的记忆比它更牢固更恒久呢?“象山树”,真是极好的概括。雨中的“象山树”,真是极富禅意的形象。
一会儿,云退开了一些,雨线细了,又变回丝线。天地一下子明亮了起来,大树,寺庙,殿里的佛,周围山上的景物都在一种白光里明亮起来。这是真正的白光,是没有阳光照耀,没有光线反射的单纯的白光。在这里似乎一切都透明了。
我没有趁机下山,而是继续爬到佛来峰顶,来到浮来阁下。雨雾里,看不见远处的县城,看不见远处的田畴,只看见浮来三峰的郁郁葱葱,看见身边的翠绿欲滴。空气清新,一时心情大好。
在浮来山的雨雾里,人心并不迷茫,只是因了山间的缥缈,多了些“又得浮生半日闲”的悠然。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,你也不用担心淋漓满身的狼狈,只作快意人生的坦荡,将红尘困顿卷起的心灵褶皱一点点轻轻抚平。在箭射般的急雨里,你又可以体会到大自然涤荡万物的力量,得到一些倾泻后的轻松和清爽。
我爱这雨中的青山,我爱这不杂一点尘滓的清新世界。